校园赌球事件幕后调查 庄家操控校内小庄手机下注

“手机里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东西？再这样闹下去，早晚有一天，手机会变成手雷。”电影《手机》里，费墨的这句台词堪称经典。2009年2月24日，东莞东华高中30名学生因参与赌球，被校方通知其家长带回等待处理。捅破此事的恰是一条手机短信。参与赌球的学生通过手机看盘口、下注，他们赌的都是NBA。

　　“为什么赌球？”

　　3月5日，记者在东华高中见到了刚返校不久的刘夏(化名)。

　　“喜欢NBA呀，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队(也是下注的球队)赢了就会很开心。”他如此解释。

　　【要债的短信】

　　父亲找到了孩子落在家里的手机，一条短信让他非常担心。“中间人给我发信息要我上学的时候还钱。”刘夏向记者转达了短信的内容。

　　没有“前方××米有学校”等交通警示语，没有靠着学校而生意兴隆的文具店。惟一的书店在大雨来临前有些压抑，午后，狭小的店里没有开灯，那里很冷清。街边连成一片的五金店铺还是人来人往。

　　东莞市东华高级中学此时还在上课，校门口没有学生进出，门卫室里“藏”着一面小黑板，上书“所有进出学校的学生需出示校卡和老师的特批条，无关人员不得入内”，落款日期为2009年3月1日。距学生赌球事件被发现已过去三周。

　　当地人介绍说，东华是东莞当地赫赫有名的教育集团，从幼儿园、小学，到高中一条龙。东华高中提供的资料显示，“东华高中是一所民办公助性质的全日制寄宿学校，是广东省规模最大的民办高中”。

　　2月9日，是东华高中开学的日子，晚自习清点人数，高一年级的刘夏没来报到，老师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家长，“他的(刘夏)家长说小孩已经去了(学校)，不在家。”东华高中校长简期颐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，“晚自习第一节下课他还没来，第二节下课也没来。家长和老师都担心小孩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。”

　　东莞市教育局副局长王旭辉介绍，这所学校在整个东莞市以管理严格而著称。一位学生家长也证实，学校(老师)经常通过手机短信向家长告知学生的管理动态。

　　家长不知道孩子的下落，只好到刘夏的房间里寻找线索，其间，父亲找到了孩子落在家里的手机，一条短信让他的心揪了起来。“中间人给我发信息要我上学的时候还钱。”刘夏向记者转述了短信的内容。

　　【校内小庄家】

　　赛前一天就能下注，开赛前停盘。盘口不是一般的简单，所有比赛都是统一的赔率———1赔0.8。下注时不需拿现钱，给个短信或口信就行。

　　“那天晚上我没有去学校，去了同学家，我害怕去学校，害怕他们叫我还钱。”刘夏说，他从2008年底开始参与校园赌球，大约下过6次注，几乎每次都是150元，“只赢过2次，其他都是输。”

　　“有时候输了就给人家钱(校内中间人代收后交给校外庄家)，没有钱只能写欠条。因为都是同学，也允许这样。”刘夏将声音压得更低，“上学期末我(赌球)欠了五六百块，本来说寒假后给他，结果开学前我把钱都花光了。”

　　刘夏介绍，校外庄家在东华高中设有小庄家，小庄家将开盘的赛事和赔率“传达”进校内，中间人并非小庄家的下线成员，但会“热心地”收集身边同学的下注情况和赌注，统一报给小庄家或校外大庄家。赛前一天就能下注，开赛前停盘。盘口不是一般的简单，所有比赛都是统一的赔率———1赔0.8。下注时不需拿现钱，给个短信或口信就行，每到周末，中间人又会“热心地”找输球的学生收钱统一上交。

　　“每星期交割一次。输了的周六给钱，赢了的话要等到下个星期一晚上才有钱。”刘夏说，这些交易都在校内完成，“中间人会拿钱到学校里给你，一般都在宿舍，不会当着别人的面，都是单独给。”

　　当晚，急坏了的父亲在刘夏的同学家里将儿子揪了回去。刘夏担心父亲打他，“我不敢说话，他(父亲)也没吭声。回到家，他问我是不是赌球了，我‘嗯’了一声，他问我为什么要去赌，是不是钱不够花？”刘夏说，他听到这里，心里很难受。

　　【被窝里下注】

　　林山新介绍说，在两周的调查后，共发现有30名学生参与过赌球，大多下注100元，最多的一名学生赌了5000元。

　　刘夏去年夏天进入东华高中读书，东华招生分数线为590，刘夏只考了400多分。简期颐说，这一届高一有1540名左右学生，其中300多是高价招进的，刘夏就是其中一个。

　　父母并不亏待刘夏，他在学校每周有160元－180元的生活费，扣除三餐饭钱，余额颇丰。

　　2月10日早上，刘夏随父亲来到学校，继续学业是一方面，东华高中德育处副主任林山新也要找刘夏了解情况，“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赌球？”

　　在这所学校，赌球并非新鲜事，简期颐说，2008年4月，就有两名学生因为赌球被处分过。“尤其是寒暑假，学生很容易参与赌球，每次放假前我们都会特意开会明确交待，学生千万不能去赌，‘给家长的一封信’也清楚写着赌球的危害。”简期颐说。

　　刘夏告诉老师，他还知道另3个同学也在赌球。

　　东华高中音体美组的老师们，在这次赌球调查中，扮演主要角色。“我们德育处的调查老师们，以宿舍为单位，先初步了解情况，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。”林山新介绍说，在两周的调查后，共发现有30名学生参与过赌球，大多下注100元，最多的一名学生赌了5000元。

　　林山新说开展调查最难的是，没法拿到物证。“我们问学生‘你的手机呢’，他们说锁在宿舍柜子里，我们就跟着一起去拿，但手机上根本找不到赌球的短信，都删了。”

　　赌球很隐蔽，都是手机在作怪。参与赌球的30名学生，无一例外都是通过手机和庄家、中间人联系，赌球下注，了解信息。

　　据简期颐介绍，手机在东华高中是不允许带的，“学生在学校里不能用手机，被发现后就得收走，由学校代管，等毕业后再还给他。”简期颐说，他曾连续代管过一位学生的5部手机。

　　刘夏用手机下注时，得躲过老师和巡视员。“有时是晚自习的课堂上，或者厕所里，要不然就是躲在被窝里。”刘夏说，有些同学知道他在赌球。所有赌球的人，必定将每条关于赌球的短信第一时间删除。

　　“我们班有个小庄家上学期末(2008年底)跟我说他认识庄家，如果我想玩就找他，短信就能下注，也不用交现钱。”刘夏说，他真的不是为了钱去赌球，“不过，输了就想着下一把捞回来。”

　　赌友间常常在课余时讨论NBA球队的表现，但大家不会将赌球摆到台面上来，“最多互相问一下输了还是赢了。”

　　【不知道违法】

　　对篮球的热爱，校内小庄家陈京生（化名）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，“下注就是对球队的一种支持，看比赛会更刺激。”

　　刘夏个子不高，但篮球是他的挚爱，“从初中开始就喜欢NBA，最喜欢的球队是火箭，最喜欢的明星是韦德。”每次有火箭的比赛，他都押火箭赢，“大多数同学都喜欢火箭，也有很多人喜欢湖人和奇才。”

　　“足球你们赌吗？”刘夏摇了摇头，“不喜欢足球，CBA也不喜欢，叔叔们（指当地的大人）才猜CBA（胜负）。”

　　东莞拥有两支CBA球队，广东宏远成名于此，宏远酒店距东华高中不过几公里。当地人更愿意用“篮球之乡”来称呼东莞。王旭辉说，东莞曾想请易建联任“城市形象代言人”，不过后来不了了之。对篮球的热爱，校内小庄家陈京生（化名）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，“下注就是对球队的一种支持，看比赛会更刺激。”一位家长介绍说，她参与赌球的孩子也同样喜欢篮球，“周末都会和镇上其他同学去打球，在家就是看球赛，玩电脑。”

　　王旭辉分析说：“学生觉得下了注，就和自己支持的球队是一体的。在观赏过程中增长对篮球的认知，如果预判对胜负，这在群体里是很有面子的事。”至于为何都赌NBA，王旭辉认为：“一是NBA的水平高、对抗性强、观赏度高，二是CBA和足球都在晚上比赛，学生没机会看到，很难产生互动的感觉。”

　　从刘夏一人牵出来的30名参与赌球的学生，2月24日早上接到学校的通知，要求他们先回家去，并将被褥和所有生活用品一起带走。22名学生当日已由父母带回家，其余学生当周也陆续被接走。

　　记者3月5日采访时，简期颐表示30名参与赌球的学生，除2人主动退学外，其余28人已全部返校。简期颐表示，他们2月24日将学生遣返回家，是希望孩子回家后和父母沟通接受家庭教育，“有些是被同学供出来的，怕他们互相猜疑产生矛盾。学校明确规定，只要学生有偷窃、赌博、考试舞弊、携带违禁品入校等行为，都要被记过直至勒令退学。所以很多家长都以为孩子被开除了。”

　　陈京生说，他只是觉得赌球很新鲜，“没人想过这是违法的，违反学校校规的。”

　　【家长怪校方】

　　“在这几天，我反省了自己。早知今日，何必当初？这句话，我信了。为什么自己以前总是在得意自己所做的一切，现在回想起，我大错特错了，彻彻底底错了。”

　　“一个家长接孩子到学校门口，还没上车就用脚踢孩子了。”保安描述了当天的情景，校门口停着七八辆宝马、奥迪车，“碰到这事，哪个家长不生气。我们这是贵族学校，一年学费就得两三万，家长就想着孩子能好好读书”。

　　一位参与赌球的高二学生，被带回家的当天12时36分，在其QQ空间写了一篇文章，向几位同学一一道别。“在我退学的那天，很多人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，甚至因为我的离开而令他们落下眼泪。请允许我在这里对各位说：‘对不起’。很感谢你，在我离开的时候你落下眼泪。但是，这不是我想看见的。毕竟，你是为我饯行，并不是出席我的葬礼呀。”

　　当晚22时30分，该学生更新了文章，“在这几天，我反省了自己。早知今日，何必当初？这句话，我信了。为什么自己以前总是在得意自己所做的一切，现在回想起，我大错特错了，彻彻底底错了。……我真的希望会在充满希望的明天，可以给我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。”

　　刘夏说，他在家里最担心的是，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读书。他的同学有人还藏到了亲戚家。“因为赌球被开除的学生，还有哪个学校敢接。”虎门的陈姓家长说，孩子在家的几天，他们没少操心。“如果没有大学读，在广东是件很丢脸的事。”更丢脸的是，自家小孩正常上课期间还在家呆着，邻居很容易就知道这孩子赌球了。

　　也有很多家长愤愤不平，“我的小孩从小学就在东华上，小学和初中老师管得特严，高中就没有那么严了。我很多次跟老师说你管严一点，但老师说已经高中了，不能像以前那样教育。”一位赌球学生的母亲说。和她有同样看法的家长不在少数。

　　刘夏很少跟父母沟通，“他们都做生意，平常很忙，我很少见到他们。他们也不怎么管我。”对于忙于生意的父母来说，将子女送到东华高中是个不错的选择，除了师资力量、教学条件等硬件，东华管理严格，能让他们少操心。这里每学期学费7999元，住宿费和课本费1000元，伙食费也不低，高中三年起码要6万元。

　　学校认为他们的管理非常严格，“我们禁止学生带手机，有些父母就让孩子偷偷带进来，学校能搜身吗？”简期颐说。

　　高一年级班主任祝德峰的班里共“揪出”8名赌球学生。8年前，祝德峰从吉林来到东莞，是这所学校的第一批教师，他的班主任生涯已有20年，“现在的孩子思想活跃，和社会的交流也比较多。好学生的本质特点和以前相比没有变，但出现更多差生，他们受社会影响更多，容易养成不良的行为习惯。”

　　【小庄家月入千元】

　　警方称，为庄家代理校内业务的校园小庄家，并未在投注中抽水，而是每月能得到固定的酬金———校外庄家将1000元话费充到他们的手机上。

　　返校的学生都交了一些检讨材料，有“给校长的一封信”、检讨书、保证书、说明书等。有些家长还写了感谢信，也有家长写了检讨书，检讨自己过去赌球、打麻将等行为。

　　校方介绍说，有些家长早就知道自己孩子有赌球行为但不告知学校。“有个学生说他们班上的傅江（化名）也赌球，但这个学生很老练，他说要先打电话给他爸爸，老师没有同意，对他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，傅江才松口说他也赌了，但又告诉我们，‘我爸爸交代过，如果学校问起赌球，就先打电话给他’。”

　　王旭辉说：“一些家长发现学生赌球欠下赌债，为息事宁人，往往出钱解决，不及时向学校反映情况。”

　　郭带光，东莞市公安局治安巡逻警察支队行动大队大队长，负责调查此次校园赌球案。他表示，上学期末警方已发现第一拨赌球者和庄家。据了解，2008年12月7日晚7时许，东莞市公安局万江分局万江派出所接事主黄女士报案称：其在与儿子梁某（东华高中高一学生）通电话时，一名男子说梁某欠其赌债，要到黄女士家里收钱。接报后，万江派出所于当晚8时30分，将驾车前来黄家收赌债的3名男子抓获。

　　梁某上学期末退学。简期颐表示，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该学生因赌球退学，“他家里人说小孩子在这所学校很不适应。”在处理本次事件时，简期颐便提出让学生主动退学的建议，“换个新环境，说不定对孩子的成长也有帮助。”

　　郭带光表示，2008年12月抓获的3名男子谭×权、李×坤、李×尧即为庄家，他们自己开盘，操作方式很简单，由谭×权联系东华高中一年级的3名学生（小庄家）投注或代其他学生投注。小庄家将投注单以手机短信的形式发回，一周清算一次。从2008年10月到12月8日，三人涉及的赌球金额超过116万元，“不过，大部分没有实际发生，大多是学生口头承诺。”郭带光透露，最多的一名学生欠下38万元赌债，他每次的投注金额高达1万元。

　　郭带光认为，手机成了校园赌球的交易平台。谭×权曾是东华高中的学生，2006年辍学，和现就读的部分学生相熟。警方控制他们三人时，正值东华高中期末考试，寒假过后，警方欲顺藤摸瓜找出更多的学生赌民时，由刘夏逃课暴露出的赌球现象也正在被学校调查。

　　本次调查又摸出了另两组校外庄家，一伙两人，另一个单干，他们的操作方式和谭×权一样，不过涉案金额较少，实际发生的赌资为13万多，主要是在寒假时发生。警方称，为庄家代理校内业务的校园小庄家，并未在投注中抽水，而是每月能得到固定的酬金———校外庄家将1000元话费充到他们的手机上。

　　【篮球成禁语】

　　3月5日下午，大雨即将来临。东华高中的学生继续上课，简期颐和王旭辉讨论起了是否要发布大雨警报的事，“要保证学生安全呀。”

　　课间休息，五六人一组的学生陆续涌入老师办公室，有的和老师聊天，有的借用老师的电脑上网，叽叽喳喳。有家长说，回家反省了几天，孩子懂事了，不再贪玩，有心里话就和父母说，也能耐心地坐在椅子上读书。祝德峰说：“现在的学生很需要挫折教育。”

　　简期颐介绍道，参与赌球的30名孩子都是加强班的学生，“加强班就是成绩差、不思进取无心向学的学生，他们大多数来自比较富裕的家庭，父母花钱买进来读书的。”加强班有两个班主任，对赌球还是防不胜防。

　　瘦瘦高高戴眼镜的林嘉乐（化名）说，他早就知道校园赌球的事，和他关系挺好的同学也参与了，“只是他们自理能力不强而已，明知故犯。”

　　当记者想要和林嘉乐聊聊NBA的轻松话题时，他突然沉默许久，“不说篮球，不说了。”